旋涡(2021)

老了以后只剩下等待，迟钝、遗忘、易困、不便，整部电影给我最强烈的感受是疲惫，盖上白布-变黑的过程让我有种“终于可以睡个好觉”的解脱。在面对死亡这件事我做过很多预设，比如相濡以沫、儿孙承欢膝下，比如进养老院，比如猝死。我非常恐惧于无人照顾这件事。但看完了之后，我反而释怀了，就像儿子一直在劝说父母去养老院/找一个人照顾他们的时候，母亲说的“就让一切假装正常”，在变老以后，能够自由活动一天就自由活动一天，能够做自己喜欢的事就做自己喜欢的事，死神来了的时候就跟他走好了，就像长途跋涉之后，已经太累太累了，缩短almost到fin之间的距离也没什么不好的，甚至是一种幸运。旅行等等的爱好都是需要精力的，一定要趁着年轻做，这种年轻工作老来享福真的很不合理，老了之后真的啥也做不了，想想就很绝望。

4.5，加斯帕·诺后疫情规格之下完成的《漩涡》似乎是一部阿尔伯特·塞拉式的“慢电影”，只要不去考虑那个沿袭自《永恒之光》的分屏。分屏的出现激进地标示了影片的新读解，支撑着“缓慢”的不是绵延的时间，而是断裂，衰老病态的具身，在大多数时刻，两边截然不同方向，强度的运动仍然创造了一种挑战，分心观看者的动态学，影像之间的频闪，缝隙不断重复着影片自身的媒介性，后者在那些暴力影片中曾经用来制造癫痫，眩晕。悖谬的是《漩涡》企图通过记忆技术的外部持存不断消失重启技术性掩盖的终极关怀，电影被理解为一个例外性的媒介，一个梦（分屏被形而上学化）。分屏只有在接近死亡事件的时刻才伦理地统一，我们抵达了海德格尔—德里达—列维纳斯的“守夜”，人物的存在状态与绝对死亡相关，住所之外是通往死亡的世界之夜。

总体而言，加斯帕·诺已经有种无话可说的感觉，脱掉了极端的性与暴力的外衣后，诺的电影本质露出来，其实很清新，很文艺俗套。看开场这个人物设置，立刻想起06年时跟他父亲学画的日子，当时诺的母亲也陪着老头，非常好的两个人。对，想起他们。分屏/双屏的形式对看诺的电影来说完全不新鲜，甚至觉得无趣、小气、做作。对戈达尔的执念还没过劲儿啊诺先生——在创作人生的这个阶段，我觉得你不如拉丝疯了，没有新东西了，还得加油。整个影片压缩一半会更好，其实结尾像《蚀》一样的感觉还是挺好的——但你看，你总让我想到别人，而不是你自己。

旁观的视角和生活化的节奏消减了我们所习惯的电影节奏对题材本身的引导力，杰出的双屏影像让两位老人在同一时空进行不同生命运动，当两位老人成为夫妻，又各自成为病患，这种特殊的生存关系存在于他们又老又病的特殊节点，我们反而更能看到彼此生命更具独立性的存在特征，每个人都是注定孤独的生命个体，无论多么亲近的关系都拉不进彼此存在的距离。生命越独立，通过特殊关系，特殊节点建立的情感纽带就越强烈，但生老病死冲淡了这种必然的强烈，作为观众，我们唏嘘他们的生老病死，但也只会觉得这毕竟是别人的生活…

加斯帕诺一改往日的大胆尺度、色彩和先锋题材，但也不满足于直白的形式、不过这次找到了分屏这种准确的落脚，更表达出同在屋檐下健忘症母亲和心脏病父亲在疲惫熬人的日常生活折磨、想要去爱但是都力不从心……大概是很多这种家庭的无奈映射，但是情节还是该再有一些节奏感和整体对接，太多的片段感割裂还是有点累，但是细节真的抓人，母亲在儿子与丈夫争论怎么更好照顾时蹦出的“我想你们放弃吧”和被寻找与失去后的无所适从，想起姥爷以前说的，人老了真的最可怜

倒不觉得创作观有问题，只是这个时长确实让一些段落显得冗余，分屏电影就是每秒都有蒙太奇的电影，有些段落很好(比如用透视重新拼一个并不连续的空间，还有老太太的暂时分裂是我最喜欢的一场戏)，但是那种动动脑子都能想到的好，“分屏”的潜力并没有被激发出来，一个思考是两个画面共用一个声场，该怎么去重新理解声音，真是没听出一点设计来。摄影机真是幽灵，你眨眼他也眨眼，你不眨眼他还眨眼

把分屏的魅力用得最好的地方恰恰在于它不是要去切割、展示两个不同的世界，而是为了聚拢同一个世界里所有相邻却无法相交的部分，“分离”与“融合”既不是绝对对立也不是绝对统一，那些大量发生在同一个空间、说着同样的对话，却仅仅是切掉了某一个人或者拉了个远景的分屏才是这里最重要、最美丽的镜头。它们成为人与人、生与死、失去了爱的生活和守着生活枯萎的爱之间，最迷人的介质。

加斯帕.诺的新片，从形式到内容都有突破，讲述一对步入耄耋之年的夫妻如何对抗衰老和疾病的日常，延续《永恒之光》分屏的形式，夫与妻，即独立，又依靠，而更加强调的是，人至老年的孤独无助感。一半清醒，一半遗忘；一半和睦相处，一半四分五裂。两位老戏骨的表演也是用心用情，看似简单实则是波涛汹涌。同样题材的电影还有《困在时间里的父亲》和哈内克的《爱》……

再高明的平行蒙太奇都無法做到的同時身處多地的視角，這是分屏最殘酷的形式，以全知和無比清醒的意識映照出它的反面：失憶與意識的喪失，失智與死亡。終年的人的神智漸漸熄滅，我們卻被迫以全知的視角和整全的神智觀看一切，束手無策

对剪辑的另一种形式的对抗，进阶的上帝视角，残酷的单屏黑幕。加斯帕诺的镜头语言其实蛮温柔的，情节上他甚至让老两口见了最后一面，那一刻妻子还很清醒地打电话求助。其实衰老和死亡比这些更无情。

分屏长镜头看得我快窒息了，加斯帕诺怎么也整这种虐的啊。既视感太强了，我奶奶也是经常给爷爷收拾桌子，很多东西就再也找不到了，被批评的时候脸上就是这种“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的表情”。

对心理和生理死亡的同时探讨很有勇气，两位老主人公不留痕迹的表演也很出色，精彩的分屏手法无疑会让影迷狂喜，可惜视点并没有始终如一保持住，老爷子死了之后如果半屏始终是黑的那会更有冲击力